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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有感

传授的艺术

韩愈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传授两个字也便来于此。传授听起来比意思差不多的教学更加宽泛一点,毕竟从广义上来说,学习是人类的本能,我们时时刻刻在接受新的知识和思想。传授可以是在传统的教室之内,聆听老师组织好的知识。传授亦是在学堂之外,吸纳讨论之中的闪光点点。

人的一生,或许花时间最多的,就是在思考人生。思考我是谁,我要做什么,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可惜的是,这些问题永远不会有一个固定的答案,对于人生的思考是随着时间在不断变化的。很大程度上,这深深受到了我们自己的人生际遇的影响。当我们站在现有的位置的时候,环顾左右,试图寻找能走出去的路。有的时候看不清太远处,我们就试图从前人的足迹中寻找一些启发。可是小马过河,就算知道他人的经历与结果,也不一定就是用于自己身上,还是要自我思考一番。

最近几个月,开始试图学习一些哲学的知识,想从哲学家那里找到一些思考的脉络。上学的时候,马马虎虎啃完的各种哲学史,到最后就剩下了一堆名字和术语,却从未想过用在自己的人生上会如何。最近重新拾起这些,却是不同的缘由了。现在更好的是,视频比较发达了,不仅仅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读书本本身,还可以听听别人是怎么解读的。于是,花了两周的时间,开始跟着 Michael Sandel 的公开课 Harvard Justice 学习。

我其实对哲学里面的伦理学这一支并没有很熟悉。传统的学法,我可能会先找到哲学史的书,梳理一下各个流派的脉络。而Sandel这门课,延续的是“苏格拉底式提问”教学方式,试图以具体问题来启发学生的思考和逻辑推理,层层递进,最终链接回先人的哲学理论本身。这其实是很深层次的一种传授,因为知识本身很容易被遗忘,而思考的过程却是深深的被神经系统链接住的。与其死记硬背100条先贤总结出来的道理,不如自己融会贯通最精华的思想,甚至遗忘道理本身的出处。这样子,知识才有了生命,不再仅仅是文字。中文讲,“悟道”,大概就是对应“传道”吧。

以后可以详细说说最近学习哲学的一些思考,不过一个侧面的话题是,“传授”本身的技巧和艺术会起到多大的作用呢?老师,之所以可以作为一个职业,那爬到顶尖的人,一定不单单是精通于知识本身,而是把知识对应的逻辑想明白了、揉碎了、揉烂了,把最精华的部分通过讲授,植入学生的思考系统之中。很多一流的研究者,并不一定是一流的老师,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缺少的不是知识本身,而是如何将知识以他人可以吸收的方式阐述出来。曾经熟识的一位犹太裔教授跟我说,他在以色列的时候,曾经专门学习并训练过一门课,那就是如何教课。传授知识是有着极高的技巧的,不仅仅是说话的技巧,不仅仅是知识本身,而更像是一台精致的歌剧,每个环节都是静心思考和布置过的。

回到自己的人生。我虽然没有正式的授课的需要,但是难免花很多时间在告诉别人他们不熟悉的知识和影响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工作中这点其实很频繁,因为没有人一上来就明白如何有效率地合作,大家都是要先彼此学习的。一次次的重复,随着频率的增加,我自然而然也在寻找更好的方式,来让这个过程对彼此更加友好。那这个中的技巧和方法,是不是也可以从教师这个专门负责传授的行业里面,窥得一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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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产业观察

互联网电商真的降低了搜寻成本吗?

(本文纯属个人观点)

最近买东西的时候,越发地怀疑现在搜寻成本是不是越来越高了。电子商务平台层出不穷,而对于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买东西也越来越困难。同质化的商品还好,比如洗衣粉卫生纸,这东西差别不大,随便买买用就是了。异质的商品就惨了,比如打印机,我大致只知道激光和喷墨的区别,但是具体到不同的激光打印机,我就一片茫然了。在各大论坛翻帖子,试图学习不同的术语,然后再去各家网站比较价格。或者,找个比自己懂行的朋友,直接问人家的推荐。在现代生活高度依赖工业品的今天,这种搜寻好像是无穷无尽的。今天是打印机,明天是缝纫机,后天是水龙头,大后天是吸尘机...美国网站喜欢搞限时deal,中国网站喜欢各种复杂的领劵,一头扎进去都不知道那一个性价比更高。

“杀熟”更是一个让人防不胜防而感叹世界不公的招数。比如,在美国出门租车,一大片网站看花眼,各种暗藏的收费(比如额外司机费、额外里程费、异地还车费、变更费)防不胜防。消费者往往是没法承受过高的搜寻成本的,于是对于可能没那么在意的东西,就宁愿被平台剥削了。比如我知道一些比较忙的朋友,买东西永远就是在amazon里面输入关键词,然后看都不看、直接买搜索结果第一个...

大网站靠着流量,或是巧立名目或是强取豪夺,总不能让人信服搜索第一名的就是最适合自己的。付费的简单粗暴,而免费的排名也是可以靠资金做出来的(刷单),连评价都不知道有几成水军,这日子仿佛比以前线下更难了。连费时费力的直播卖货都能搞出这么大一个产业,实在是让人惊叹这其中的高昂的搜寻成本。最近看到一个说法,互联网就是广告业。我不敢苟同,因为在我陈旧的观念中,互联网只是一个信息传递的加速器,它只不过是以前既有的交易模式的提速。不过或许网络效应超出了我以前的理解,当流量聚集在几个全国性网站、而不像以前那样线下交易有很明显的区域化特征的时候,或许搜寻成本的组成也被重新定义了。消费者被大网站绑架,新的商品很难不通过付费的形式吸引到消费者的注意力了。以前“口口相传”的口碑营销,也渐渐变成了网红的口碑,信息的集中度可能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

营销本身也是个有规模效益的事儿。以前电视广告的时代,每年央视黄金时段的拍卖王,动不动上亿的广告费,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现在互联网虽然降低了营销的入门门槛——就算你只有十块钱,也可以在搜索引擎上买关键字——但却可能提高了营销有效的门槛,这十块钱可能是纯打水漂了。不说广告,只看免费的信息传播,现在还有多少人可以发现博客的内容?很多人不得不转向公众号。就算有博客,大家也是费尽心力在各个平台上宣传,然后趁着平台还允许外部链接,引流到自己的博客上。但是随着rss的日落西山,又有什么手段可以留存住这些读者呢?其实很难了。

不仅仅对于内容创作者来说很难,对于内容的搜寻者也难。最近几年明显地感觉到,利用搜索引擎搜寻出来垃圾信息的比例不断加大,甚至于找到相关的信息都要感到幸运。以前不是的,以前各种博客给予了互联网极大的多元化的信息源。而且这种信息的垃圾化不仅仅是在网络极速更新换代的中文世界。就算是英文搜索,很多时候搜出来的也都是重复而无用的,甚至有各种明显恶意碰瓷关键字的。这对于真正有用的信息的创作者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恶性循环,大家被逼到一个个封闭的小圈子里面去互通有无,进而造就了一个个无形的新领域的触及门槛。

那么这一波受益的是谁呢?以前经济学有传统的“品牌溢价”或者“声誉溢价”,就是说人们为了信任的品牌是愿意给一样质量的商品多付钱的。现在这种溢价依旧存在,只是可能不仅仅是品牌名声本身,而是借助各种营销渠道体现了——譬如网红主播来带个货,一模一样的辣椒酱,可能就瞬间价格翻倍。随便抓张图、看一眼过去十几年的互联网广告行业增长,动不动20%的增幅,真的只是传统广告业的转移吗?

搜寻成本过高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某种意义上,这是一个社会的净消耗,阻碍了资源的有效配置。有人会说,竞争市场会终究优胜劣汰,把这个成本降下来。而竞争市场靠的是众多的参与者和较低的进入门槛。一旦形成垄断,那么受益的只是垄断者。如果垄断者占据的是交易平台, 那么生产者和消费者都要为平台交税。这和给政府交税还有不同——至少后者是一个换取公共服务的明码合同,而平台的“交易税”甚至不能保证交易的公平,赢者通吃怕是没那么好看吧。

其实有个很简单的测试。在google搜索的时候,假如最上面的ads和下面的正常搜索的结果是一样的,你会不会自觉跳过付费链接而去点免费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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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有感

读《中国国家治理的制度逻辑》的一些笔记

最近断断续续地读完了周雪光老师的《中国国家治理的制度逻辑》这本书。周老师很慷慨地把原版电子版放在了他的网站上,很清晰排版也很舒服。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可以不用想方设法从国内扛书了。iPad 12.9'的屏幕基本和打印出来的大小差不多,配上apple pencil很方便地做笔记,我居然就把这本近400页的书花了一个月看完了。

周老师是社会学学者, 所以这本书基本从社会学的角度来分析很多现象背后的形成原理。我没想到的是,社会学近二十年大量吸收经济学的一些方法和框架,比如贯穿本书的“激励理论”,从博弈论和信息经济学的角度来分析很多机制设计方面的原理。还好我有点这方面的功底,所以看起来倒是顺其自然,可以很愉快地享受个中逻辑而不是纠结于方法论。看完的最大感慨就是,原来如此。很多看起来很突兀的、尤其是在网络上被炒作的沸沸扬扬的,其实都是一些组织结构演绎出来的表象而已。透过现象看本质,周老师这本书确实很能帮我理解关于中国政府治理的背后逻辑,探究很多事情的必然性。虽然理解了也不见得可以改变什么,但至少站在一个更高的层面看问题也是很有意思的。更何况,很多道理背后都是相通的,理解这些逻辑本身也有助于我理解身边的一些其他类似的问题,比如公司内部组织结构的逻辑。

读了这么久,边读边思考,也做了一些笔记。再敲打一遍键盘,一是巩固记忆,二则也是为日后重读此类著作加快一些回忆。

1. 中国的三级治理模式:委托-管理-代理,和“官场市场双竞争”

从周黎安提出的我国官员的“晋升锦标赛”制度,到从传统的“委托-代理”两级制度拓展出来的委托-管理-代理三级治理,这些框架很有助于理解很多现象的出现。中央政府作为最终的委托方,承载着整个国家的责任——“国家承担着对外保卫国土疆界, 对内维护社会安定、经济发展、提供公共产品等一系列责任。” 在中国如此大的国土面积、人口数量和经济复杂度之下,中央政府“大政府”的治理规模的巨大可见一斑。相比而言,很多西方国家都是“小政府”的角色,比如欧盟分散于每个国家,比如美国联邦政府其实权力有限。

治理规模巨大就会受到诸多约束:信息流通不完全、激励体制不单一,诸如此类。因此,中央政府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来管理偌大的国家,只能依靠“行政发包制”来委托地方政府和基层机构执行具体的行动。以中国的治理规模,地方政府其实完全可以媲美一个西方国家的规模,所以在此基础之上,产生了地方政府和基层机构之间的直接的委托-代理制度。因地方政府继承的是中央政府总委托指标,所以在三级治理模式下,又称之为“管理者”,因为他们不仅有寻找代理人的责任,还需要完成监督。

这个三级框架和分工其实很有助于我理解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之间的模式。周黎安提出中国现行的是“官场+市场的双市场竞争模式”,而官场在这里就是地方政府之间的竞争。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模式,打破了竞争缺失导致的生产效率下降。而中央政府的存在,给地方官员一个明确的晋升激励指标,使得他们有动力发展好地方经济和执行中央的政策。地区之间的竞争使得资源的分配更加有效,而不是单一政府垄断资源。

还有一个有趣的点。管理方其实是要负责考核的。对应公司内部结构,其实我们也有很多考核团队的存在,比如data scientist或者analyst很多时候一项任务就是衡量产出的有效性。他们一般是作为独立的团队存在,从而可以把信息有效地传送给其他组织和领导部门,而不是把坏消息都藏起来。某种意义上,大公司里面也实现着类似的三级治理体制,只是以不同的职位名称体现出来罢了。比如product manager其实就是这框架下的管理方,而engineer则是真正的代理人。

2. 非正式谈判与人情世故

看中国社会和官场,经常大家予以诟病或者津津乐道的就是其中交织的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或者叫人情世故。“八项规定”以前,公款吃喝的泛滥不仅浪费政府资源,更带来官员家庭本身的分崩离析。那这些社会关系存在的道理又是什么呢?一个层面,它们提供的是一个“非正式谈判”的场合。

非正式谈判自然是相较于正式谈判。红头文件是正式谈判,官员会议是正式谈判。很多时候,当上面的政策难以避免一刀切的问题的时候,如何执行就成为了管理方和代理方的回旋空间。这时候,正式的谈判可能没法给予灵活执行的空间,于是大家就需要非正式的场合来进行斡旋。公款吃喝也好,甚至行贿受贿也好,某种意义上都是在反映非正式谈判的存在和灵活度空间。

换到一个企业内部的场景,其实大部分事情也是靠着正式的制度文书行事(最典型的就是有关法律和财务的管理条例),而很多时候非正式谈判的存在给予了资源分配的灵活性(比如不同团队之间人员和资源的交换,不同层级经理之间的非正式谈判,不同内部组织之间的划线)。理解每个角色的主要激励和灵活空间,才能更有效率地在一个大规模的组织中寻找出路。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近似刻板和不近人情的风格,反而会产生副作用,甚至一事无成。

3. 地方政府的资源约束

很多国家基础建设项目都是中央和地方资金分成投入的,这就考验到地方政府的筹款能力。很多名目繁杂的罚款和地方性行政收入,甚至挪动专项资金,都是地方政府在筹款的时候不得不采取的一些非正常手段。最近有个有意思的反转——地方准备从电商那里找一些税钱,而政策宣布没多久,税务总局就“叫停电商补税”。猛一看,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这其实反映的正是中央和地方激励的不同。地方缺钱,自然要找各种名目增加收入。中央要考虑大局和维持稳定,自然不会任地方肆意胡来。但中央也不是不知道地方的财政困难,所以很多时候,在一定程度内地方是可以灵活获得财政收入的。

最有意思的是,这是一个“达摩克利斯之剑”。由于信息的不对称,地方不会知道中央政府的界限在那里。他们只能一点一点试探,直到出事,然后中央政府叫停。

4. “一刀切”的中央政策与地方政府和代理人的合谋行为

回到治理规模。中央在很多时候,统揽全局,而做出的政策难免没法适应地方的具体情形,多少有一刀切之嫌。地方在实行的时候,一般还是会因地制宜,寻找一些灵活性。“认认真真走过场,踏踏实实搞形式”,这句话虽然听起来搞笑,但是确实是一个适应现实状况的理智选择的结果。

而在“委托-管理-代理”三级体制下,地方政府作为管理者,其实是有激励和代理合谋的。屡见不鲜的重大生产事故的瞒报,其实就是地方和代理人合谋的一个体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地方政府的利益和代理者并不是一直冲突的,他们要一起对中央政府交差。

看到这里,面对很多媒体新闻,有的时候就开始理解为什么曝光出来的地方政府的行径往往引得众怒。中央政府的利益和大部分人的利益一般是一致的,而经过筛选曝光出来的一般都是反例,其中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的利益不一致,立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念及年初武汉的疫情,一批批官员的撤换,其实一方面是病毒本身确实超越了以往的记录,而另一方面则是公共卫生一直是中央对地方考核的红线之一,一旦出事,就可能引起一票否决。地方政府若是能控制住事态,自然不会希望中央政府知道所有的信息和情况。控制不住之后,后果就如此了。多少也是一场赌局。

5. 文化观念在国家治理的角色

周老师有一点总结得很妙。“维系一统体制的两个核心组织机制,一是官僚制度,二是观念制度。”通俗说来,前者是按照条文规则运转的行政机器,而后者则是这套系统运转的时候起来约定俗成的框架。这里和企业文化有异曲同工之处。很多公司都有“洗脑”似的宣传过程,我一度觉得这就是形式主义,直到看到一句话,“企业文化决定了当领导者不在的时候,人们如何按照一个默认的框架做决策”。虽不是完全赞同,但这本书里面确实把儒家文化在中国古代帝国统治中的作用点了出来。在一个信息闭塞的年代,如何上行下效,很多时候靠的就是文化体系的传承。诸子百家,为何占有着先进的工程技术的墨家未能弘扬光大?某种意义上,对于国家的统治的需求可能远远胜于对于科学技术的需求。如果把文化看作一种双刃剑,这种自上而下的法则是不是决定了中国封建帝国时期不可能有着科学发展的激励呢?

6. 运动型治理机制

这其实是另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我们偶尔看到自上而下的大规模整风,作为群众可能不明觉厉,但其实内部逻辑是对正常运转的庞大的国家机器的调整。当现行的官僚体制过于臃肿且利益偏离于中央政府的时候,最高管理者就不得不借助整风运动,来对这个大型机器的运转方向和模式进行调整。但是,政治动员治标不治本,一般只是短时期的特殊行为,不会长久地干预整个官僚治理体系的运转,否则既有的规则被打破,很多事情就无法实行,对整体的伤害会是巨大的。

换言之,政治运动是中央政府的“划线”行动,防止地方政府过于偏离主体政策的范围,同时也是维持中央政府权威和控制力的方式。当然我们也曾经付出过代价——“而群众运动一旦与官僚体制分离,即使毛泽东的卡理斯玛权威亦难以驾驭(王绍光 2009[2005]),最后以“文化大革命”的形式而走向极端。”

卡理斯玛权威翻译的其实不好,英文原文是Charismatic authority,基于领袖个人魅力的统治权威。

此外,很多高级官员的踉跄入狱,除了确实违法的一些行为之外,也是多少与在灰色地带的越线操作有关。大部分时间可能是可行的,甚至后面会被认可为合法行为,而少数不幸者就此牺牲仕途,也是先锋的悲壮。

7. 短期激励、多重目标和长期一致

中国现行的晋升锦标赛制度有年龄限制,所以对于官员来说,他们的主要激励并不是在如何真正造福于人民群众这个中央政府的长期终极目标,而是如何完成短期的指标实现晋升。比如教育、环保等等,需要几个任期才能看到结果的投入,相比于招商引资这种立竿见影的改变,自然是后者更容易获得官员的青睐。此外, 虽然中央政府一揽子打包的时候,给出的往往是多重目标,包括经济、文化、卫生、环境等等,但最终实现的往往是经济目标,这也是印证了博弈论里面的一个经典结论——多重目标的时候,往往只能实现其中一个,比如教师面对的科研与教学双重任务。当整个考核体系偏向科研的时候,教师其实是没有激励来花很多精力在教学上的,除非本身热爱或者不努力甚至没法达到基本的考核线。美国很多大学里面有专门的“教学岗”,这些人只需要被考核教学而没有文章发表的需要,所以他们反而有可能给出更好的教学质量。

这一现象回到国家治理,就演绎出了“官员行为表现出“渐进搜寻”(serial search)—即在解决问题时采用依次比较方式而不是全面寻找最佳解决方案和“反复解决问题”(repeated attack)的特点, 其注意力集中在简单、渐进的评估,以及那些可以缓解此时此地直接压力的可行性方案上。” 这一现象对于很多人来说屡见不鲜吧,毕竟我们对于大多数事情也是得过且过,个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具体到企业环境,中层管理者一般是最典型的代表,他们并没有被激励着完成公司最高层领导的终极目标,而是花大部分时间在完成很多基本任务上,因考核制度而形成了过于重视短期激励的现象。我最初观察到类似现象的时候,感慨着资源浪费和重复劳动,却一度以为是人的问题而不是制度的问题。后面才发现,归根结底还是考核制度的短期性,以及其衍生效果——只有达标短期利益的人,才能一步步被晋升上去,而他们惯有的模式已经养成,最终只能恶性循环了。很多人乐于乘着风口飞,就算风口过了,还强烈地依赖着过去的既有模式,没有察觉环境的变化。或者他们察觉了,但是无力切换,就此陷住。一命二运三风水,其实很多时候也就说的是这个事情。人生很多事情在于选择,而不在于能力,也是挺悲伤的。

8. 微观治理结构的一些观察

最后两章,周老师讲到了“村”这一微观主体。我其实不知道,“镇”其实是官僚体制的末尾,而“村”则是一个行为主体的概念了。集体投资和负债就可以发生在村这一级,比如著名的华西村。村一方面受到政府管理的激励,比如政治任务的摊派(村村通公路这种),另一方面也直接面对资源约束。其中非正式的社会联系和人情往来,在微观层面就发挥了巨大的融会贯通作用,否则可能完全没有流动性了。

而村委会选举制度从走形式到真正给予村民权利,也反映了随着经济发展和社会结构改变,村这一单元有了越来越多的自治权,和村民的利益更为一致。民主的作用在此展现,反映了一个集体的核心利益。这一块具体到了微观实施层面,书中很多田野观察的案例,还是蛮有启发性的。

尾笔

我其实没想到自己会花这么久看完这本书。很多书我可能看一半就停了,因为很多主要道理在前1/2就已经理清楚了,后面只是陆陆续续的一些细节。这本书看完,一是对这个问题本身有很多我所不了解的背景知识铺垫,所以想多看一些。二是,疫情期间出门的时间减少,又不需要通勤,多出来的时间正适合看书。有时候挺感激在学校时候各种稀奇古怪的训练的,接触了很多分析问题的框架和角度。近几年的一些人生经历和观察正好需要结合分析框架来内化,所以看一些自己本不熟悉的领域也是一种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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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有感

社会学角度的爱情与婚姻

最近读书和获取的知识很杂,大概是本科以来最广泛地涉猎一些自己不甚熟悉的领域。社会学除了跟经济学联系的那一块儿,我其实并不是特别熟悉。最近试图学习一下一个新的分析角度,就开始看了一些简单的社会学的东西。

比较有意思的是社会学对于爱情和婚姻的分析角度。很多人说到爱情,第一反应就是心理学,因为是人和人之间的互动。而从经济学的角度,非常冷冰冰的,爱情不重要,婚姻就是一个合同契约,写明了利益共同体和风险分担。社会学在这个话题之上居于两者之中,而某种程度上更像组织学——从人类本身是社会性动物这一角度,来看待为何爱情和婚姻会发生,为何以这种组织形式出现。

我并没有系统性地去学习社会学对于两性关系的分析。零零散散地看了一些论文和讲座(主要是复旦大学沈奕斐老师的)。学而不思则罔,有些共鸣之处,做一些简单的笔记。

首先有个角度很有意思。爱情和婚姻是社会文化的体现。比如以前流行的琼瑶小说,大家要看的就是门不当户不对的逆袭,爱情作为一种挣破传统枷锁的力量。以当今的眼光去看,很多剧情和三观设定不免过时,然而却反映了当时人们对于爱情的期望。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尤其是女性在社会分工中的改变(比如女性大规模地读书、工作),很多既有的爱情和婚姻的设定已经不再适用,而文化却有着自己的滞后性。这可以从代际之间的观念差别看出,亦可以预期,我们与我们的后代之间也会有很大的不同。更有趣的是,这种社会经济对于个体角色的影响,在性别之间体现了极大的差别。男性相对来讲,受到的冲击小一些,可能只是以前通过体力现在更多通过脑力来劳动。女性则在受益于经济独立的同时,对于爱情和婚姻产生了不一样的需求。比如,我们现在很少听到依靠爱情来打破故有约束,某种程度上社会已经变得更为自由。比如,我们不会再去羡慕梁山伯与祝英台,因为女性完全可以接受全面的学校教育,和梁山伯自由恋爱。我们不需要借助爱情的独特力量,就可以达成自己想要的很多东西。从这个角度来讲,爱情曾经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而在一个越来越开放和包容的社会,爱情的“放大”效果是在逐渐消亡的。在这种情况下,爱情回归本质,成为两个人开始相互熟悉和交往的促进剂,成为了婚姻的第一步阶梯。社会学在这个议题上有很多研究,从流行文化到经济基础,两性之间的进步和差别一清二楚。

从爱情到婚姻并不容易。我们某种程度上,希望爱情不要物质化。越是跟物质无关,爱情仿佛就越纯洁越高尚。但是当我们面对着日益攀升的房价,当劳动收入已经不足以改变大部分人的阶级的时候,可以恋爱却不可能结婚就成为了一个现实。我觉得“热恋冷婚”这个词特别贴切,它如实地反映了爱情和婚姻对于伴侣需求的不一致。如果一个人只按照对于爱情的需求去谈恋爱,那八成是没法走入婚姻的,因为我们对于婚姻的需求和爱情差的太多了。我们希望谈恋爱的时候那个人天天陪着,而结婚之后如果对方不出去上班赚钱还经常控制你的人身自由,这婚姻怕是要崩的。同样的特质,在爱情和婚姻中呈现出来的竟是不一致的价值判断。从这个角度看,能从爱情走到婚姻的,在磨合过程中没有崩塌的,一般都是相对来讲差别没有那么大的。激情、亲密和忠诚,一步一步的推进,考验的是不同层面的特质和匹配。这也是社会学分析很厉害的一个地方,把抽象的爱情和婚姻关系拆解开来,寻找最本质的需求匹配。

如果走入婚姻,那么婚姻的稳定又靠的是什么呢?很多人觉得婚姻是一个稳定的支点——所以我们希望对方尽可能的不要变化,自己也不要变化,然后就可以在一个地方白头偕老。这自然是最好预期的。其实这里我觉得有一点很危险。人越是期望在这个变化中的世界找到一个不动点,那么一旦出于各种原因这个不动点变化了,那么整个世界是不是就要坍塌了?比如,一个不可控力夺去了我们的伴侣,难道我们就真的只能寻死了吗?按照小说里面描述的,是的,殉情就是这么来的。

事实是,可是人不可能不变化,所以我们退而求其次,希望大家变化的方向是一致的,这样还是可以白头偕老。如果变化的方向不一致,那么婚姻就可能需要一些别的条件来约束或者支撑,比如物质,比如经济,比如家族,比如法律,等等。甚至,虚无的“缘分”(例如基于生辰八字的配对),也是可以支撑下去的基础。抑或,我们干脆接受大家都是在不停变化、未来世界不可预料这一事实,然后两个人达成共识,所需要的是一个无论世界和个体怎么变化都会存在的东西,比如快乐,比如精神共鸣(包括好玩)。年轻的时候,可能牵着手去看星星就足够快乐了。年龄稍长,可能两个人有了自己的家会很快乐。快乐并不是一个单一定义出来的东西,而随着时间和环境的改变,快乐却可以是一直存在的。

对于个体来讲,为什么还需要爱情和婚姻呢?尤其是在很多婚姻的原有功能都可以被其他社会性服务替代的时候。我觉得有一个角度很好玩,就是亲密关系教给了我们如何跟更不一样的人相处。我们最舒服的可能就是原生家庭的相处模式,因为各种观念相对磨合。一旦遇到另外一个人,他们有着不同的原生家庭和生活观念,那么这里面的冲突就变得很有意思。我们一开始都是逃避的,因为这样子的冲突会让我们觉得不舒服。然而随着一步步的前行,亲密关系教会我们去如何接受不一样的其他人,建立同理心,从尊重到适应,这其实是人作为一个社会性动物需要学习的最重要的一课之一。一般朋友其实很难教会我们这一点,因为大家多少还是相敬如宾的。比如我特别不喜欢别人讲脏话,可能朋友讲讲我也就忍了,毕竟不是天天听。如果是自己的伴侣,有这么突兀的缺点,我可能早就炸了。亲密关系才是我们真正要踏出超越友情的界限,去学习如何在一个新的关系中,取得共赢。当然,共赢不是没有成本的,往往这个成本还很巨大,因为我们要学会放弃很多,才能去接纳新的东西。放弃其实是很痛苦的。

从这个角度来讲,爱情和婚姻都是我们为了实现一个新的、与过去不同的目标,而不得不磨练和放弃的现有状态的过程。那这里面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我们是否有足够的动力,而动力的强大与否一般取决于自己是不是知道目标,换言之,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在上学的时候,大家的目标很单一,我们就是要考上大学,而考大学就看分数,所以分数就成为了唯一的阶段性目标。动力有了,我们就可以放弃很多其他的,比如颜值(省下化妆和健身的时间来学习),比如美食(与其花几个小时做饭,不如随便点个外卖),诸如此类。亲密关系中,我们一般也在寻求一样其他途径无法得到的,或者成本极其高昂的。比如,孩子,现代医学技术可以试管婴儿,而一系列的从育婴到教育一条龙服务,足可以取代伴侣在育儿过程中的很多角色。可是这里面的经济成本甚至个人的时间成本是非常高昂的,毕竟要去通过其他手段来弥补伴侣的角色缺失。比如精神共鸣,我们可以聚三五好友,引吭高歌,然而这很难时时发生。伴侣的存在,有时候扮演的是一个常在身边挚交好友的角色,来抚慰我们心中的那一丝需求。我们看到每一对夫妻可能都是不同的,原因就是他们可能从婚姻关系中寻求的是不同的东西,对他们来讲,通过其他渠道和手段难以获得的东西,从而达成一种稳定的结合状态。

这世上有谁真的是完全不可取代吗?其实很难了。只是取代的成本可能异常高昂,或者需要极高的代价去搜寻。信息技术的发展已经帮我们降低了很多搜寻成本了,即便于此,我们还是有太多的特质是难以轻易观察到的,更何况随着时间的变化,我们对于伴侣的需求其实也是在变化的。这个问题上,很可能,并没有人可以得到最优解。就像一个线性规划,最后一般就是落在某个交点上,毕竟各种约束太多了。到这里,好像更多的就是经济学的一些观念了,毕竟有个笑话嘛,一个问题一旦可以重写为最优化问题,经济学家就知道如何求解了。聊以自嘲。

好了,啰嗦了这么多,只是我试图去理解爱情和婚姻存在的一些基础,无论是生理的、心理的,还是社会的、经济的。这并不能告诉我如何找到另一半,也甚至回答不了一个问题,我需不需要另一半,毕竟我天性是喜欢不确定性的。每个人还是要去亲自尝试,或对或错,然后做一个自己可以接受的选择。有些人相对幸运,很快就找到合适的了。或许我在这方面运气欠佳,但也不愿盲从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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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养老金体系(401k)的一些经济学研究

最近在家里遵医嘱养伤,闭门不出,倒也是这个特殊时期最好的相处形式。百无聊赖,只能看书以解乏。前面开始读Saez的一些文章,后面索性去扒了一下他这学期的课,系统地看一下public economics(公共经济学,基本就是政府对于经济的各种干预,有别于political economics,政治经济学,主要是研究制度的)这方面的一些研究。(题外话,最近还在看周雪光老师的《中国国家治理的制度逻辑》,也是讲政府如何管理一个国家的,很有中国特色,可以作为美国小政府 vs 中国大政府的补充。等我看完了再另写一篇感受。)

这门课覆盖的主要是税制,因为政府主要是靠征税获得收入(卖地这个好像在美国不是一个选项),从而来实现公共物品的购买(比如修路,军队),以及收入再分配。我还没细细看完每一章节,不过先开始看的反倒是这门课最后一块儿,养老金体系的设计。如果换做我还在读书,那看这些政策可能就是隔岸观火,虽然可以解出来一个数学上的最优选择,却不见得有什么直觉。在美国生活了五年多,多少对这个体系有着自己的理解了,然后再去看学术方面的论文,倒是更容易代入自己的实际体验。

先简单地啰嗦一下401k和IRA,这两个美国最流行的私人养老金账户。以前在中国工作的时候,强制缴纳的是公共账户的养老金,以及公积金。美国对应的则就是Social Security(社会安全金)和养老金的私有账户(401k、IRA之类)。虽然社会安全金是超过2/3美国老人的主要收入来源,但是其数目并不多,而且基本是大锅饭的概念,只能保证最基本的生活水平。退休金则是真正设计来平缓一个人一生的消费,使得其靠这笔钱可以老有所养。

值得注意的是,美国七十年代以前最流行的其实是pension(defined benefit,简称DB,政府或企业的退休金)。相较而言,私有养老金则称为defined contribution,简称DC。这个和私有账户最大的区别是,pension由雇主全权负责承担投资风险,而私有账户则由个人承担投资风险。pension一般是按工作贡献来支付的,所以会跟工作年限、收入等等相关。而私人养老金则是由个人自己存缴,由个人选择投资选项,所以退休之后的账户收益也就取决于个人的存款意愿和投资决策。pension最大的风险就是如果雇主倒闭了,那么可能就没有退休金了。而私人账户则不存在这个问题,盈亏自负。

很多人可能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美国人爱花钱不爱存钱,他们的钱都是借的”。某种程度上这可以被一部分数据佐证。所以401k和IRA在设计的时候,最重要的激励就是税收优惠。401k前19, 500美金(2020的限额)是可以税前支付的,也就是说这部分钱在当年不需要缴纳个人所得税,其投资收益也是不交税的。IRA也有类似的税收优惠,所以听起来,那肯定是可以存啊。不过也不尽然,401k和IRA在短期之内的流动性都是受限的,59.5岁之前提出是要额外缴纳10%的罚金的。所以整体看来,401k和IRA的设计都是为了鼓励人们现在存钱未来花,而这个未来则是60岁左右的退休年龄。401k另外一个特色就是一般有雇主的match——比如雇员存相当于工资3%的数额,然后雇主也存进去3%,这加起来的6%都是属于个人的,算是公司基本福利之一。美国雇主的平均水平是match 6%的一半,所以还是3%,不过要求雇员要自己存6%才可以。

啰嗦了这么多,我并不是想跟大家建议如何存退休金。稍稍废话。一般说来,如果你每年攒下的钱直接存在没有利息的银行活期账户的话,那还是建议先把401k存满。但是如果有更高的流动性要求(比如攒首付),那么就见仁见智了。一般最少存到雇主免费match的那部分限额(match属于不要白不要的钱),然后多余的在19,500之内自由发挥了。这些都是最最基本的无脑选项。如果想进一步优化,那就要更多计算了。

那么从政府的角度看,401k和IRA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很显然,政府是想鼓励人们存退休金的。很多人都是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姿态,等这些人到了无力工作的时候(退休年龄),他们的养老就成为了美国政府的负担,或者其他家庭及社会问题。为了避免老年凄惨的景象,工作年龄时候对401k和IRA的参与就变得额外重要。那么,401k和IRA真的有效地激励了人们去储蓄吗?

Engen-Gale-Scholz的总体数据表明,美国的储蓄率从上世纪70年代的10%已经降到了2000年的0%,虽然在七十年代末401k被引入作为新的养老金体系、且过去的几十年里面401k和IRA的账户存款金额一直在不断上升。猛地一看,那401k和IRA好像没什么作用啊。但是我们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引入401k和IRA,那美国的储蓄率会不会降得更惨呢?此外,他们还发现,整体来说,401k和IRA加上pension账户的总额是挺稳定的,所以看起来好像只是“挤出效应”,即401k和IRA替代了原有的pension存款。

进一步研究401k和IRA其实挺难的,因为几乎没有办法来随机分配401k和IRA的参与条件从而直接估计401k和IRA的效应。退而求其次,可以通过observational data来做回归,不过由于缺失变量问题,回归的结果对控制变量的变化很敏感。再者,可以通过natural experiment来看,比如1982年401k和IRA项目从没有pension的人群扩展到所有人。可以算一个diffence-in-difference估计,不过好的数据也很有限。Poterba-Venti-Wise通过回归发现,符合条件的人会呈现更多的总财富,当然有控制一些相关的变量。但是这其中还是有自我选择的问题——好的雇主可能更倾向于提供401k,或者对财富更敏感的雇员会自我选择参与401k。此外,符合条件的和不符合条件的人们之间的财富鸿沟也是巨大的,比401k账户的金额大得多,所以很难说这到底是人们确实是增加了储蓄意愿,还是只是自我分群罢了。Gelber AEJ:EP ’11最近的研究利用了很多企业有1-2年的401k等待期间(刚开始不可以加入401k,工作几年之后才可以),作为一个外生的制度来源。结果不是特别精确(毕竟数据本身噪音很大),不过还是指向了“挤出效应”,即替代了其他本身所有的储蓄选项。

从制度设计的角度,有了401k和IRA,如何让人们参与进来呢?所以下一个问题是,什么激励可以有效地提高人们对401k和IRA的参与率呢?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雇主的match(配比存款)。免费给的钱,不要白不要对嘛。不过也很显而易见的,在match的比例过后,有一个很大的变化(即上两周提到过的bunching聚集现象)。对于match,大家最大的顾虑就是,这可能只是单单替代了本应有的其他存款,而不见得会增加人们的储蓄总量。此外,match可能是在扭曲人们本来的最优储蓄选择,不见得有效率。从雇主的角度而言,他们为什么提供match呢?一种解释是,401k为了保证公平,有一个 高薪职员 v.s. 其他职员的参与要求。如果非高薪职员参与率过低,那么高薪职员也不能享受401k 的好处,所以企业为了提高非高薪职员的参与率,便提供了match作为一种激励。另一种解释是,有一部分职员知道自己会有自我控制的问题(毕竟钱花出去比存起来爽),所以match成为了一种事前的激励机制,从而使得这部分人也主动储蓄。进一步的一些研究发现,match越简单越好,而且match比等效金额的事后返还(rebate)效果更好(人们的心理作用,对能立刻拿到手的反馈更明显)。

那么人们是否参与、存多少钱,真的是一个理性的选择吗?人大都有惰性,而退休金这套系统说实在的,其实挺复杂的,我也是看了很多分析才大概明白其中脉络。此外,说白了操作空间也就那么一点点,而人生则有诸多不确定性。与其纠结其中,很多人更关心的可能是如何“开源”而不是“节流”吧?下面就是一些人们很懒的证据。

  1. 很多雇主提供自动参与而不是手动的选项,即默认员工是参与401k和IRA的,要退出反而要有额外额操作。Madrian and Shea (2001)发现,自动参与极高地提升了短期参与率(+60%),并在长期之内保持了一定效果(+30%)。不过,大部分员工是并不会去也改变默认的储蓄数字,就算长期看来这样的选择并不是最优的。看到这里,总结出来的就是,人们非常懒,懒得去理解这套系统到底怎么运作,给什么是什么。
  2. 还有一种情况是雇主强制员工参与储蓄计划,分为两种形式;雇主默认存一定比例,和雇主强制从员工的工资中扣除一定比例。Card and Ransom Restat’11发现,这两种选择并不是等价的。如果强制从员工工资中扣除,每多扣除一块钱会减少自愿储蓄0.7块;而如果是自己强制存入员工账户,则每多存一块钱只会减少自愿储蓄0.3块。这一实证结果表明,强制储蓄并没有1:1的挤出自愿储蓄,而强制储蓄的形式也会有所影响。可能的一个解释还是,人们非常懒,懒得去看。如果从工资中扣钱了,那他们更有可能会注意到,从而调整自愿储蓄的部分。否则,就不理会了。

Chetty et al. ’14用丹麦的数据证实了另外一个层面,主动vs被动储蓄计划。在企业自动帮雇员储蓄和通过税收优惠激励个人储蓄之间,前者的作用要强得多,有85%的人非常被动,根本不关心。剩下15%会去利用税收优惠, 不过挤出的是他们本来的储蓄,而不会净增新的储蓄。Choi, Laibson, Madrian ’07也证实了人们的惰性——当雇主提供不同的投资选项的时候,人们往往是接受默认的安排。而在员工离职的时候,小金额的存款会被直接转入其个人帐户,结果人们往往将其直接消费掉而不是继续存着。

影响人们储蓄行为的另外一个因素可能是peer effect。如果周围的人都在存钱或者讨论这件事情,那么个人是不是会更有可能存钱呢?答案是肯定的。Duflo and Saez, QJE ’03发现peer effect对人们去不去参与关于401k的讲座是有效果的,而参与讲座本身、更多的了解401k的运作机理对人们储蓄的决定也是有效果的。只不过,相比于“默认选项”来说,这些效果都要小的多。正因为人们对待退休金储蓄这个决定有太多行为上的因素(懒)而不仅仅是钱上的考量,更便宜地促进人们储蓄的手段往往是简化流程或者其他手段来降低交易成本(比如学习401k如果运作也是有成本的),而不是单单提供金钱上的激励。

看完这一课,我最大的感触是,怪不得周围很多人对401k闻之色变。确实,像我这样在学校里面正儿八经学过一些财务知识和税法的,都觉得美国401k的设计其实挺复杂的,细细算起来并不容易。换成他人,花这么多时间和痛苦来优化一项未来都不知道会怎么样的决定,确实有点得不偿失了。默认就默认吧,不会太亏就行了呗。更有意思的是,每次我稍稍科普401k的知识,对方多多少少都有一副羞愧的表情,好像自己对自己很不负责似的。我想说,现在有数据了,其实人们都是这样!真花力气去搞这些事情的是极其少数,而且八成也没啥本质变化。除非真的对这个系统感兴趣,否则花太多时间可能真的是,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