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gories
读书有感

积极心理学

继续昨天的公开课话题。除了数学,最近还在看的就是心理学。也是哈佛的一门非常受欢迎的公开课,名字翻译得有点哗众取宠,Tal Ben-Shahar讲授的《幸福课》,其实更贴切的翻译应该是积极心理学(positive psychology)。youtube等都有视频,很好找到。这门学科基本就是在说,人们如何会觉得更加幸福快乐,而我们如何更好地认识自我感受。

说实话,这门课有点长。不知道是这门课面向本科生的缘故、教师本身演讲固有的煽动性,还是心理学作为一门学科的普遍问题,我觉得从逻辑体系来讲,它还欠缺一些严密。很多理论仿佛都是来源于直觉的,然后做一个似乎有道理的实验,就可以证实或者证伪了。最近若干年有不少心理学实验(尤其是在实验室里面的小型实验)事后翻车的例子,让人对这套逻辑难以完全信服。不过基于人类认知事物的本性——尤其是对自己并没有那么熟悉的领域——我们是倾向于轻信符合自己固有直觉,而对挑战我们直觉的理论会百般苛刻。鉴于无数次数学可以用严密的推导打脸我们的直觉,任何学科其实都不应该失去基本的批判性思维。

基于上述原因,我是抱着一种将信将疑的态度来看这么课的,否则这就跟宗教传道没什么区别了。里面多少还是有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可以拿出来讲一下。

  1. 人们对快乐的感受。基本上的道理就是,我们本身有一个长期的快乐基准线(baseline),然后短期的快乐水平围绕着这个基准线波动。课中的例子是获得终身教职(tenure)前后的调查。对于美国学术界的助理教授们来说,能拿到终身教职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也是整个激励机制设计的最终目标。调查显示,在拿到tenure以前去调查马上要经过评审的人,如果他们拿到或者没拿到会有什么感受。很一致的答案就是拿到会在接下来的人生中一直开心上天,没拿到则会伤心欲绝。在评审结果刚出来的时候,再去调查这些人,果然拿到的很开心没拿到的很伤心。可是过了几个月到半年的时间,这种短期冲击几乎消失了——事前快乐水平比较高的人无论拿没拿到还是很快乐,事前就不快乐的人就算拿到了tenure也没有一直快乐下去。这个例子让我印象深刻是因为,确实无论是从自身的经验还是听到的故事,天大的事情,在刚发生的时候总会深深的影响个体。时过境迁,人们最终还是会回到日常。
  2. 自我暗示很重要。人其实是个很奇怪的动物,有的时候活在信念之中。这种信念有可能是基于宗教信仰的,也有可能是基于价值观之类的。总之,人需要依靠环境给予的反馈来调整自己的行为,而最终实现一件事情还是依赖于自身坚持不懈地去做这件事情,这里就有了自我暗示的角色。
  3. 亲密关系。和我看到的其他心理学或者社会学的发现类似,主要是1)认清感情和事业一样,是一个锻造(cultivate)而不是发现(finding)的过程。没有天造地设的工作,自然也不会有浑然天成的爱情。2)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友情,人和人相处不可能没有矛盾冲突。学会积极面对矛盾和处理冲突,才能经营有益的感情。3)感情、尤其是爱情的确立,并不是一个盖章确认(validate)的事情,而只是一段相互了解的开始。一个你很欣赏的人愿意和你相处,只是更了解彼此的开始,而不是即刻证明你本身有多优秀。一段健康的感情意味着彼此的坦诚以待和相互关心,这才会真正增加人们的安全感。4)积极的互动模式。被自己爱着的人否定是极其痛苦的,而被自己所爱之人鼓励则是非同凡响的。好的感情需要彼此鼓励的互动模式,而不是善意的敷衍(nice but passive reaction)。
  4. 自尊(self-esteem)。感觉中文的自尊和这里英文并没有对应的特别确切。Self-esteem更多的有一些自信的成分在里面,大意是自己对自己的认同。自尊在这里被分为三类:依赖型,独立型和无条件型。依赖型就是对自己的认同强烈来源于他人的评价、习惯性地去把自己跟其他人比较,这也是我们最普遍看到的。比如考试分数,比如亲友的评价,比如各种奖章荣誉之类。有趣的是,依赖型Self-esteem可能会展现出不同的样子,比如极度的自傲和自恋。正因为自我认同不足,所以披上一些看似坚硬的外壳来伪装自己,而且很可能是一种在非常自信与非常不自信之间不停摇摆的状态(即稳定性很低、方差很大)。独立型则更进一步,可以开始进行自我评价和自我比较,不那么依赖于他人。无条件型则是进入了一种更高的境界,做事情只在于动机本身,过程便是自我实现,结果和评价完全不重要。这三种境界的划分还挺好玩的,虽然是渐进的,但是更有可能是每个人同时在各个层次有不同比重,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5. 心理咨询和写日记等等对话的方式,其实和一段坦诚布公的感情一样,是一种基于真实的对话。谎言的心理成本是巨大的,人终归还是希望活得真实。

我对于这门课最大的疑虑可能就是过于处方化(prescription-ized)的针对各种问题的解决方式,大致包括锻炼、养成习惯、冥想等等。心理学能划分、解释这些东西已经很不容易了,还可以开出具体的处方,实在是有点自负了。很多假设不过是有几个相关的实验来佐证,而他并没有批判性地引用那些负面的例子,多少我是觉得信息上有所偏颇的。当然回到人的认知本性,去年nips的时候,Celeste Kidd说他们研究发现人是很容易建立信念的,所以我还是保持这种将信将疑的态度吧。能有一种框架来分析自己固然是好的,却也不见得是真理那样。

Categories
读书有感

重温概率论和线性代数

年底的节奏比较舒缓,就有更多的时间来重新拾起一些东西。先是百无聊赖的浪费了一些时间看剧打游戏看小说,基本就是一种不动脑子的打发时间的模式。后面觉得着实无聊了,开始想有什么可以看的。不知怎么的,就动了重温数学的念头。搜了一下网上的各种公开课,发现MIT的线性代数(Gilbert Strang)和Harvard的概率论基础(Joe Blitzstein)评价比较高,就打开youtube开始跟课。

线性代数我其实偷了个懒,没有去跟那个完整版的,而是简单地看了一下Strang教授今年发布的2020版。一共只有五部分,每一部分大概一刻钟,我看之前还在想这个是怎么做到的。看完了,就明白这75分钟的高屋建瓴之处了。大一的时候学线性代数,虽然分数不错,但是其实学了一堆计算却不知所云。后面学到高等计量开始频繁地用到线性代数,才多少有了一些事后的感悟。现在再去看线性代数,觉得这东西真的挺美的,一点一点地串联起多少问题。

话说到这里,多少有点“我吃了七个烧饼发现饱了,是不是直接去吃第七个就好了的”味道。我需要略带羞耻地承认,我大学以后的数学基本都是靠学经济学才学会的(学会指的是有一些理解而不仅仅是记忆公式和定理)。大一一上来的微积分,动不动各种极限和证明,直接懵掉了。概率论学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印象中好像只有一本很薄的小册子,各种证明,然后考试一片茫然。线性代数也是,死记硬背了一堆证明却不知所云。

类似的,我对计量经济学也有差不多的体验。其实第一次学(初级)计量经济学的时候也是一脸懵,第二次学(中级计量)稍微好了一点,后面一遍又一遍地学计量(或者广义地说,线性模型),我才逐渐开始理解回归模型。回头看,这实在是一个成本巨大而痛苦的过程。可是代价如此之高是因为老师教得不好呢,还是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就难?我现在已经没法回到原点去体会另外一条路径了。只是重温这些基础课程的时候,更容易跟着这些大家公认优秀的教师的思路,来站在更高的层面欣赏数学本身的美,而不仅仅是当作工具。

数学这种学科,学懂了和没学懂差别太大了。学懂了,再厚的教科书都觉得如若无物,要用的时候信手拈来(英文我习惯用internalize来描述这种状态)。没学懂的话,基本就是记住了一堆程序化的操作流程(procedure)却忘记了他们的来龙去脉。这种差别会深刻地影响日后的学习或研究。这两年面试了上百人,我所在意的其实不是一个面试者记住多少公式和模型(比如我允许他们随时google),而是他们是不是真正理解他们用到的模型本身。把统计模型学成了一堆procedure其实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概率论这门课我是老老实实地跟完全程的。毕竟是一个学期的内容,34节课,每节课接近一个小时,加起来就有三十多个小时。我并没有快进或者跳跃(主要是在电视上放起来快进比较麻烦),所以陆陆续续花了四五天的时间才把全程跟完。如果是第一次学这门课,这种节奏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新的信息量其实可能很大。只是我对于这些内容多少熟悉,所以实践起来更像是复习直觉而不是学习知识。这也是让我可以有机会去由衷地感慨原来概率论可以如此简单明了。我开始以为我会经常走神,尤其是已经非常熟悉的内容。结果很多时候,我居然全神贯注地又听了一遍那些熟悉的定理和公式。Blitzstein确实把这门课讲得很深入浅出。印象最深的是他在推导正态分布的时候,明明是那么无趣的定积分和极坐标变换问题,居然可以讲得那么好玩。又一次验证了高斯发现正态分布时候那种“天赐”的感觉。数学的美往往就在这种时刻。凭什么,一切繁琐的符号最终化为这么简洁优雅的记号?

正好在2020年的最后一天和新年交界的时点,看完了这门30多个小时的课程。让我忍不住记录一下,这种别致的、超级满足的跨年方式。

Categories
读书有感

传授的艺术

韩愈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传授两个字也便来于此。传授听起来比意思差不多的教学更加宽泛一点,毕竟从广义上来说,学习是人类的本能,我们时时刻刻在接受新的知识和思想。传授可以是在传统的教室之内,聆听老师组织好的知识。传授亦是在学堂之外,吸纳讨论之中的闪光点点。

人的一生,或许花时间最多的,就是在思考人生。思考我是谁,我要做什么,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可惜的是,这些问题永远不会有一个固定的答案,对于人生的思考是随着时间在不断变化的。很大程度上,这深深受到了我们自己的人生际遇的影响。当我们站在现有的位置的时候,环顾左右,试图寻找能走出去的路。有的时候看不清太远处,我们就试图从前人的足迹中寻找一些启发。可是小马过河,就算知道他人的经历与结果,也不一定就是用于自己身上,还是要自我思考一番。

最近几个月,开始试图学习一些哲学的知识,想从哲学家那里找到一些思考的脉络。上学的时候,马马虎虎啃完的各种哲学史,到最后就剩下了一堆名字和术语,却从未想过用在自己的人生上会如何。最近重新拾起这些,却是不同的缘由了。现在更好的是,视频比较发达了,不仅仅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读书本本身,还可以听听别人是怎么解读的。于是,花了两周的时间,开始跟着 Michael Sandel 的公开课 Harvard Justice 学习。

我其实对哲学里面的伦理学这一支并没有很熟悉。传统的学法,我可能会先找到哲学史的书,梳理一下各个流派的脉络。而Sandel这门课,延续的是“苏格拉底式提问”教学方式,试图以具体问题来启发学生的思考和逻辑推理,层层递进,最终链接回先人的哲学理论本身。这其实是很深层次的一种传授,因为知识本身很容易被遗忘,而思考的过程却是深深的被神经系统链接住的。与其死记硬背100条先贤总结出来的道理,不如自己融会贯通最精华的思想,甚至遗忘道理本身的出处。这样子,知识才有了生命,不再仅仅是文字。中文讲,“悟道”,大概就是对应“传道”吧。

以后可以详细说说最近学习哲学的一些思考,不过一个侧面的话题是,“传授”本身的技巧和艺术会起到多大的作用呢?老师,之所以可以作为一个职业,那爬到顶尖的人,一定不单单是精通于知识本身,而是把知识对应的逻辑想明白了、揉碎了、揉烂了,把最精华的部分通过讲授,植入学生的思考系统之中。很多一流的研究者,并不一定是一流的老师,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缺少的不是知识本身,而是如何将知识以他人可以吸收的方式阐述出来。曾经熟识的一位犹太裔教授跟我说,他在以色列的时候,曾经专门学习并训练过一门课,那就是如何教课。传授知识是有着极高的技巧的,不仅仅是说话的技巧,不仅仅是知识本身,而更像是一台精致的歌剧,每个环节都是静心思考和布置过的。

回到自己的人生。我虽然没有正式的授课的需要,但是难免花很多时间在告诉别人他们不熟悉的知识和影响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工作中这点其实很频繁,因为没有人一上来就明白如何有效率地合作,大家都是要先彼此学习的。一次次的重复,随着频率的增加,我自然而然也在寻找更好的方式,来让这个过程对彼此更加友好。那这个中的技巧和方法,是不是也可以从教师这个专门负责传授的行业里面,窥得一二呢?